早安蛋餅哥

每天摸腿一百次的男人

每天摸腿一百次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阿緯,今年三十二歲,個子不高,身形精瘦,留著一頭總被病人誤以為是學生的碎髮。這天,他正躺在治療室的床上,自己拿著超音波機幫自己照腰。不是他中邪,是他昨天彎腰扶一個阿嬤時,被她一把拉倒,閃到了。他連哀號都來不及出聲,還得笑著說「阿嬤沒事就好」。

在這裡,物理治療師不是在療癒世界,是在被世界蹂躪。上班第一件事不是喝咖啡,而是幫一位七十七歲的大叔穿襪子。這位大叔有點脾氣,常常說:「我當兵的時候比你爸還早!」阿緯笑笑,幫他拉襪子的時候還要閃他的拐杖。大叔生氣,說年輕人都不懂尊重。阿緯心裡默念「我懂啊,我懂疼痛帶來的自卑」,但嘴上還是說:「您說得對,我再幫您多拉緊一點。」

中午十二點,阿緯終於有空吃一口微波爐熱出來、外皮硬得像石頭的飯糰。剛咬一口,護理站就打電話來:「五樓剛進一位中風的阿伯,家屬說希望可以馬上評估看看。」他放下飯糰,趕往五樓,腦中閃過今天還沒看完的五個病人名單。

這位阿伯昏昏沉沉地躺著,手腳沒有反應,太太在旁邊眼眶泛紅,一直問:「他還會好嗎?」阿緯蹲下,捏了捏阿伯的手指,摸了摸他的小腿肌肉,溫柔地說:「剛發生的中風,還有機會,我們會一步一步做訓練,您要幫忙每天多叫他一下名字,多跟他說話,這樣腦袋才會醒過來。」太太點頭,但眼淚掉得更快了。

晚上下班前,還有一位二十八歲的OL因為長期肩頸痠痛來做治療。她穿著短裙,化著妝,一邊看手機一邊說:「我只是覺得肩膀很緊啦,不要弄太痛喔。」阿緯心裡想:「這不是Spa,這是復健」,但還是笑笑地說:「會有一點酸喔,請忍耐。」當他按到她的斜方肌時,那女孩「啊」地叫了一聲,接著一臉驚訝地說:「你怎麼知道這裡會痛?」他淡淡回答:「因為大家的痛都差不多在那裡。」

回家路上,阿緯走進超商買了一瓶黑咖啡,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邊喝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腕。他手機裡有一個沒按送出的簡訊:「今天有空吃飯嗎?」收件人是某個小學同學,已經在他心裡住了十年。每次想傳,都卡在那句「我這種人,有什麼好約的?」

隔天早上,天氣轉涼,一位六十歲的婦人拿著一袋橘子出現在治療室門口。「阿緯啊,謝謝你啦,我昨天可以自己走去菜市場耶!」他笑笑接過橘子,說:「妳厲害,不是我厲害。」婦人拍拍他肩膀:「你這雙手,救了很多人,要保重啊。」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這份工作很不公平。明明是自己幫病人擦汗、扶起跌倒的他,卻常常沒人記得。但他知道,一個動作的改善、一個病人的進步,是需要有人一直在背後默默拉著。這個角色,輪到他來演。

有一天,他幫一位長期臥床的病人做站立訓練,那位病人眼神空洞,但當他成功站起來三秒時,竟然突然哭了。哭著說:「我以為我這輩子只能躺了……」阿緯的背已經酸得像被人踹過,但他還是扶著病人,再站一次。

週末的夜裡,他會一個人騎著機車到淡水河邊,拿著一瓶啤酒,看著遠方的燈火。他心裡有太多病人的聲音,太多日復一日的呼喊與練習,這時候他才能暫時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不是治療師,不是聽病人抱怨的出口,不是家屬眼中「最後的希望」。

某天,院內舉辦了一場「病患感謝日」。阿緯本來只是陪著幾個病人來看看,沒想到主持人突然叫到他的名字,還有一位已經畢業的中風伯伯拿著麥克風說:「他是我再站起來的理由。」全場掌聲雷動,他卻紅著臉站在一旁,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還是每天摸腿按背,不斷重複那些「再用力一點」、「你可以的」、「很棒,繼續撐一下」。對外人來說無趣、枯燥,但他知道,這些動作堆疊起的,不只是筋骨的柔軟度,而是一個人對未來的希望。

幾個月後,那個常罵他的拐杖大叔,終於自己走出治療室,還用拐杖輕輕敲了他肩膀,說:「小子,你其實不賴。」他笑了,像是拿到人生的MVP獎盃。

這不是什麼勵志傳奇,沒有華麗反轉,也沒有誰出書爆紅。但這就是台灣千千萬萬名物理治療師每天正在上演的真實。他們不只修復人的身體,更修補人心。阿緯依舊每天七點出門,八點開工,九點開始被病人嫌,十點開始說「你做得很好」。

日子很平凡,但因為他們的存在,有人重新走路、重新舉手、重新微笑。

如果你哪天看到治療室裡,有個男生一邊扶人走路一邊說笑,那大概就是阿緯。

他正在用一雙手,改變一個又一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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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更新時間 2025-08-26 要更新請點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