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惡房東好壞壞
從小在台南麻豆長大的陳念恩,總覺得城市的天總是高一些。她家巷口的那棵老榕樹,每逢夏天就掉滿果實,騎腳踏車不小心還會壓到,整條巷子都黏呼呼的。但就是在那樣的鄉間長大,讓她總幻想著有一天能搬到台北,穿著套裝走在大樓林立的街頭,喝便利商店裡永遠都沒打烊的咖啡,做個精明幹練的都會女子。
她媽媽一開始反對她北上,「台北是金磚地,踩一腳都要收你過路費。」但她早就下定決心,國中開始就在看租屋網,看信義區的套房有多貴,甚至暗中記下捷運站點,幻想自己未來會在哪一站下車。大學考上台北的學校,是她計畫裡的一部分,儘管她選的只是大眾傳播系,不是醫學系也不是法商,卻讓她感覺自己離夢想又近一步。
她在PTT看見一間位在板橋站旁的小套房,照片看起來不錯,乾淨、簡單,木紋地板,還附冰箱和洗衣機。月租一萬一,比她預期還便宜兩千。她打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沙啞低沉,「要看房?今天晚上六點半可以嗎?」她答應了。
房東姓張,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一臉滄桑,穿著球衣和拖鞋迎接她。她一進門,聞到一股淡淡的霉味,但張姓房東笑笑說:「下雨幾天,地板有點潮,不礙事,這裡平常很乾的啦。」
念恩沒太多錢,一萬一說多不多,說少也不是少,但至少不需要合租,還離捷運站近。她點頭簽下租約,當時怎麼也想不到,這一簽,簽下了她兩年的惡夢。
最初的異樣從水費開始。
第一個月,她收到一張貼在門口的手寫單子:水費650元。她一個人住,也不怎麼煮飯洗衣,覺得不太對。「台北水費不是才十幾塊一度嗎?」
她打電話問房東,張姓房東淡淡說:「我們這是包大表的,你那格用蠻多的啦,其他房客才五百。」她當時不疑有他,甚至有點不好意思,想說是不是自己泡澡太久,開始節水。
第二個月水費變成720,她忍不住跟隔壁房的女生打招呼,假裝閒聊後才問起水費。「蛤?我上個月才450耶。」那女孩說完,表情有點猶豫,「你不是念恩嗎?我前房間那個也這樣,被多收後來直接搬走。」
她心涼了一截,卻沒有立刻搬,畢竟剛上台北,還在試用期,她連工作都不穩定。只能咬牙認了,把那張單子折成四摺,塞進她的日記本裡。
接下來是馬桶漏水,她打電話報修,張姓房東來了,修的同時一直用眼角瞟她,語氣輕佻:「念恩啊,你住這房,算便宜啦,外面這價錢找不到了。」他靠得太近,她明明站在客廳,他卻在廁所喊她進來幫忙照手電筒。
她沒動,他自顧自地說:「女孩子膽小喔?怎麼連個水管都怕,這樣以後怎麼面對社會啊?」
她後退半步,「我怕滑倒。」
「笑死,哪那麼誇張。」他還在笑,那種笑聲讓她起雞皮疙瘩。
那晚她夢見有人從浴室走出來,濕答答的腳印留在木紋地板上,一路通到她床邊。
工作的壓力讓她無暇理會太多,廣告公司加班到十一點是常態,回家都只想關門上鎖,不管門外發生什麼。可奇怪的是,她的信箱常常莫名其妙被打開,甚至有一次房間裡的飲料少了一罐,她以為自己忘記喝了,但這種錯覺一多,漸漸讓她產生警覺。
有一次她下班早回,站在門口翻包包找鑰匙,卻聽到裡面有聲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立刻敲門,大喊:「有人嗎?」
沒人回應。
她鼓起勇氣打開門,屋裡空無一人,窗戶沒開,空氣靜得像封死的時間。但她清楚聽見那聲腳步聲,她沒瘋。
她開始在門上貼透明膠帶,每次出門前對齊,回來檢查,只要稍有位移,她就知道有人進來過。果不其然,第三天,膠帶斷了。
她報警,警察來了,只是做了筆錄,沒什麼實質進展。她跟房東理論,張姓房東裝傻,「我怎麼可能有你鑰匙,妳那副是我直接給妳新的啊,我進不去啦。」
她氣到想搬,但錢卡住她的腳,她那時剛換工作,第一份工作不到三個月被裁掉,新公司雖然待遇好一點,但合約不穩定,搬家費用、押金、清潔費,都是一筆錢。
她選擇留下,偷偷裝了監視器。那天晚上,她終於拍到畫面。
張姓房東用一把備用鑰匙開門,穿著拖鞋走進來,手上還拿著超商便當。他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坐在她的椅子上吃東西,吃完還翻了她的衣櫃。他沒有偷什麼貴重物品,只是翻看,像在欣賞什麼收藏品。後來他打開她的抽屜,拿走了一張照片,那是她和家人在老家拍的合照。
她當晚沒睡,一邊哭一邊把影片上傳雲端,隔天找律師、報警,申請保護令。過程繁瑣又痛苦,她幾次差點放棄。律師說:「這種案子很多,惡房東仗著房客年輕、沒背景,常常不了了之。」
但念恩沒放棄。
社群媒體是她最大的武器,她匿名在Dcard發文,附上影片截圖,一夕之間上了熱門。新聞也開始報導「板橋惡房東闖房偷拍」,張姓房東的照片被起底,他竟然是個有前科的人,曾經因為偷拍被判緩刑,還有多名女性出面指控他有類似行為。
警方在他家查獲多張女性租客的證件影本、衣物和隱藏攝影機。他當場被捕,被依妨害秘密、侵入住居等罪嫌起訴。
念恩搬離那棟房,重新找到一間住家會有管理員的社區套房。她不再貪便宜,也不再輕信房東的嘴臉。她在新聞裡看到張姓房東最後被判一年八個月,並須賠償多位租客。他名下唯一的房產被查封拍賣,最後還因欠債跑路,消息說他在桃園被討債集團找上門,被斷了手指。
這場北上的旅程讓她學會許多現實的殘酷,她不再幻想城市是溫柔的、繁華的,但也沒因此退縮。
她依然在台北活著,堅強地活著。
因為她知道——城市不是壞,而是你要學會保護自己,才能真正站穩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