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賈福相
我教書的大學(University of Alberta)是加拿大第二大的大學，全校學生有三萬，研
究生四千人左右，一千五百位博士生，我的學院的正確譯名應當是研究生和研究院(Fac
ultyof Graduate Studiesand Research)。
以下我要簡略的講一講下列四個題目：
一、招生
古時的軍隊要打勝仗，就得招好兵，買好馬。同樣的，研究院要辦好，就得招好學生，
現在的許多職業球隊也是如此。
若干年前，哈佛大學的校長對全校師生講演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們學校師資
、環境、設備方面，都相當不錯，但在招生方面，我們做得不夠。我們寧願有老鷹的蛋
，放在雞的巢中孵化，而不要是雞的蛋，放在老鷹的巢中孵化。」
這句話清楚地說明了一個老鷹的蛋，由雞當媽媽，孵出的還是老鷹，正如鑽石是不能被
泥土長久蓋起來的；相反的，一個雞蛋雖然在鷹巢裏孵化，出來的還是隻雞。
我們怎樣才能發掘到好學生呢？這是作為研究院院長最大的課題。
台灣和不少其他的地方，用考試來招生，考得好就進來，考不好進不來，西方大學卻不
同，是自由申請入學，四年大學的成績好就可以進來。
這些方法大致上說來是不錯的，但也不是完全正確，因為考試成績好與能不能做研究，
能不能獨立思想，並不一定成正比。
有人考試不好，是因為不會考試，或者討厭考試，結果考試下來成績不理想，沒能考取
研究所，這種人說不定將來最適合做研究，而研究能力對研究生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自我的實驗室訓練出來的博士生已有十四人，碩士生有十五人。我的研究生普通作兩
個題目，一是有關海洋無脊椎動物幼蟲生態的研究，一是海洋無脊椎動物繁殖的研究。
生態方面，我最得意的學生是大學成績很差的一個，因為成績太差，沒有學校要他，後
來他去華盛頓大學讀暑期班，選了我的老師費奈爾的課。
費奈爾最聰明的地方就是識人，他認為這個學生是個天才。
有一天，他問這學生，既然這麼喜歡做研究，為什麼不去當研究生？學生回答，我申請
了這麼多學校，沒學校要我呀！
費奈爾便問，如果賈福相要你去，你去不去呢？他說我當然去。那天晚上，我的老師打
電話給我說，這學生是他教書三十幾年來，最聰明的一個，但大學成績很低，問我要不
要？我答說：「要！這個學生已經被核准了」。
通常只要教授肯收，系主任及院長都不能阻止，對收研究生來說，一位有信譽的教授，
才是真正決定者。
這學生很快就讀完博士，如今離開我的實驗室已七年了，並已負盛名，他成了海洋動物
幼蟲生態學的領袖人物，可說是後起之秀。
再舉個例子，我的一位女學生，四年大學成績甲等，她的學校曾送她到國外做了一個夏
天的研究，而且與一位很有名的教授共同發表了一篇文章，她申請到我這裏來，我就收
她直接為博士生。
對新的學生，在第一個月，我總給他們幾篇論文細讀，然後再與我討論。
這女孩一週後來看我，我問她哪篇文章比較好，她答不出，又問她哪篇文章比較差，她
也不能回答，她跟我說她可背幾篇文章給我聽，卻不會評好壞。
這時我就知道有問題了，結果我給了她一個題目去做研究，一次又一次的，題目變了又
變，痛苦不堪。
最後，我把這個學生由博士生變為碩士生，然後由我和我的技工幫她將論文寫成，給了
她一個碩士學位。
這個學生，亭亭多姿，個性也溫文可愛，能操五種語言，就是不會做研究。所以，招生
考試成績是靠不住的，如果能加上口試和介紹信，比較好一點，但仍很不保險。
每次招生如同賭博一樣，招進來的學生可能好，也可能不好；賭博就有輸贏，贏的可能
性只要有百分之七十左右就不錯了。
每位教授都希望自己的學生既聰明又用功，聰明包括會做研究，會思考，會獨立，會判
斷，而且把研究結果寫成文章。
很多學生雖然聰明，但很懶惰；也有的很用功，卻很遲鈍。這都不行，好學生應當是又
聰明又用功，還得很能幹。
每一個大學，每一位老師都要發掘他的好學生，每一位好學生自然也要選好的老師，好
的學校，這就是競爭。
競爭不是件好事，但學校裏每一次考試，每一次發獎學金，卻都必須競爭，我們實在沒
有更好的方法。
二、課程
對於修課，各人看法不同。我認為不要修太多的課，因為大學四年已經修了不少課了，
學習有不同的方法，修課只是方法之一。
普通所修課程只有一小部分是需要的，而這些部分可以花幾個禮拜就可以學會，又何必
花一年半載的時間去修課呢？
學習因人而異，我們一定要因材施教，不要將學生放入方程式中，搖一搖就千篇一律的
出來了。怎樣出來，出來的是什麼素質，才是最重要的。
許多學校規定要修外國語言，我當學生時，華盛頓大學要讀兩種外國語，並要拿到外國
語及格證書後，才能成為博士候選人，我花了好多時間辛苦地才考及格，但現在都忘了
。如果那時多花點時間將英文弄好、弄通，就會更有用處。現在的趨勢，有分量的文章
都是以英文來發表的，日本、德國、法國都是這樣。
修什麼課、修幾門課，也是因人而異，不能千篇一律的用同一種模式決定，這便是指導
教授的責任了。
三、研究
碩士也好、博士也好，都是由研究成果而得來的學位。我認為做研究，選擇題目很重要
，學生的能力不一樣，個性也不同，一定要有不同的題目和不同的研究方法才好。
科學或任何學問只有好的與壞的，好壞之分與研究所用的工具和研究題目，無絕對關係
。至於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學問就大了。
譬如，前幾天我在中央研究院講演時，講到我最近一位學生發現了一隻蝸牛變態刺激因
子的事。
有一種蝸牛的卵，包圍在軟殼中，卵的發育可以變成一個浮游的幼蟲，也可以直接變成
年輕的成體，而不經過幼蟲期，直接在卵殼中變態，這種變態是一種刺激因子的刺激而
引起的，這個刺激變態的因子，我們叫它MF(Metamorphic Factor)。
我對這學生說，這個MF的重要性，要看它對其他種類變態的影響來決定，如果只能對它
的本種而引起變態，就不如對其他種類也引起變態來得更有意義，換言之，它的影響範
圍愈廣大，這個發現愈有意義。
一個發現不但是對一個問題有答案，而是對很多問題都有答案，如能超越時間和空間，
這才是了不起的發現。
為什麼達爾文的進化論那麼了不起呢？因為進化論不但對生物學，對科學有影響，而且
對社會學、歷史、宗教、政治、經濟都有了影響；不但對十九世紀有了影響，對十九世
紀之後的年代也有了影響，這才是了不起的大學問。
一個碩士只有兩年，博士只有三、四年的時間來完成，當然每個人都想承先啟後，做別
人沒做過的，想別人沒想過的。但這類題目都具冒險性，成功的的可能性固然有，失敗
的可能性也很大。
做研究生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失敗的話，就沒有學位了。
研究生論文應該有兩部分：一部分冒險，一部分穩紮穩打。這樣，冒險部分失敗了，還
可以有論文繳出。
做研究之初，一定要問一下，做出來的結果能不能發表？如果不能發表，千萬不要做，
以免浪費國家給你的錢，教授給你的時間和你自己的心血。
做出來雖沒有驚天地、泣鬼神，但是一定要有點貢獻，也是值得發表的，學生如何知道
作品能夠發表，這就是指導教授的事情了。
研究的環境，同行同事人數的多寡、與教授們接觸的頻繁，及向「大師」們聆教的機會
，都是很重要的。一個研究生要自同事、教授和訪問大師處，學得智慧，而增加自信。
你的研究及作品好壞，是需要許多同行來評定的。
另外還要有敬業的精神，科學也好，文學也好，一定要誠實，不要欺騙；要欺騙的話就
不要做研究。
四、論文寫作
要獲得學位就要寫成論文，寫論文的能力也是因人而異。
我曾有一位博士研究生，是個女孩子，非常聰明，做學問很快。有一年，我送她去美國
的一個海洋研究所，她常寫信向我報告她做了什麼，發現什麼。
回到學校後，開始寫論文，一張張的寫，每張都寫得莫名奇妙。我叫她回去重寫，再重
寫，後來她看到我就哭起來了，她說她不能再寫了，她已盡了最大的努力。我就把她過
去的信拿給她看，信上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論文卻亂七八糟。
寫就是要和人家談，別人讀就要讀得懂，讀起來不要很沈悶，要很舒暢，很清楚才好。
寫文章的道理就在這裏，寫了沒人讀就是浪費時間。科學性的文章，一定要人讀得懂，
讀的人愈多愈好，文章的內容自然很重要，若能流暢就更好了。
很多美國人和加拿大人不會寫英文，就好像很多中國人不會寫中文一樣。文章是一種重
要的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工具，怎樣把文章寫清楚，把話講清楚，怎樣可以與人辯論，對
一個研究生來說，是必須學習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