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蛋餅哥

這輩子大概就只能這樣了吧

這輩子大概就只能這樣了吧

阿謙一直都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就只能這樣了吧。

住在台北市景美那排老舊公寓的五樓,沒有電梯,每天上上下下的樓梯彷彿是他日復一日對生活的妥協。他今年三十歲,待在一家網路媒體公司做社群小編,薪水說得出口的話,大概連他媽都會叫他趕快辭職去考公務員。

但他不討厭現在的工作,真的不討厭。雖然每天都在想「怎麼還不下班」,但其實他偷偷喜歡那種寫文案爆紅時的快感。那是一種,就算只有三十秒,也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有點厲害」的大人。

「你又在想爆紅的事情了吼?」他的同事阿嘉伸頭從隔壁座位探過來。

「怎樣?我有臉寫出『新北耍廢指南』破十萬讚,你羨慕啊?」

「羨慕啊。」阿嘉翻白眼,「但我更羨慕你居然還活著。我被你的稿氣到頭都禿了。」

「禿就禿啊,頭髮會掉,文章不能爛。」阿謙回得俐落,語氣中帶著一點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驕傲。

不過他也知道,這種「小確幸」其實不會撐太久。每一次按讚破萬的文案背後,都是無數個夜晚他在電腦前面看著滑鼠發呆的無助。

「你有想過你想做什麼嗎?」有一天晚上,他問阿嘉。

兩人坐在象山上,看著台北101在遠方閃閃發亮。那是一個突然涼起來的晚上,風有點冷,但城市的燈光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我想開一間店。」阿嘉說,「那種賣二手書跟咖啡的小書店。」

「喔,然後虧錢?」

「最好是喔。」阿嘉笑了,「你呢?」

阿謙沉默了一會。

「我想拍紀錄片。」

「你不是小編嗎?」

「所以才只是『想』啊。」

這句話他說得太平淡,平淡到連風都沒多吹一下。

那天回家之後,阿謙開始反覆想起那句「我想拍紀錄片」。他不確定這個想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某次在 YouTube 上亂滑時看到一部關於夜市攤販的短片,也許是某次搭捷運時聽到一位阿嬤對孫子說:「以前我們萬華多熱鬧喔。」他就是對這種「台北的細節」有種說不出的偏執。

於是他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決定——請一個月無薪假。

「你瘋了嗎?」主管的聲音差點飆破耳膜。

「不是辭職啦,就一個月而已,我想試試拍紀錄片。」

「你有拍過東西嗎?」

「有拍過你睡著打呼的影片算嗎?」

主管瞪了他十秒鐘,然後嘆氣:「你這次回來如果帶作品給我,我幫你爭取內部轉職機會。」

就這樣,阿謙背起相機,開始了他的「台北小人物紀錄企劃」。

他從萬華開始。不是因為那裡特別好拍,而是因為他阿公年輕時就是在華西街賣炒米粉的。他走進那條昏黃老舊的街,聽見雞捲店的老闆娘跟旁邊的攤販抱怨:

「昨天又停電欸,我那冰箱要壞了啦!」

「妳都還在賣?我以為妳收了欸。」

「我兒子不讓我收,他說我收了回家會無聊到死。」

阿謙問:「我可以訪問妳嗎?」

老闆娘上下打量他,笑說:「你不要偷拍我胖胖的臉就好。」

從萬華的老攤商、到松山的便當大叔,再到北投的一位退休公車司機,他每天就騎著他的老機車,一路紀錄著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他沒有太高級的器材,有時候連收音都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但他每拍完一個人,就更確定一件事——這城市,真的很有人味。

有一天他遇到一位在通化夜市擦桌子的阿嬤,她坐在攤位邊吃著小籠包。

「阿嬤,我可以拍你一下嗎?」

「拍什麼啦,我又不是明星。」

「但我覺得你比明星還精彩。」

阿嬤看著他笑了,然後慢慢說起她從十七歲開始賣臭豆腐的故事。故事中有被騙錢的淚水、有颱風夜被吹翻攤車的恐懼,也有一次,她把最後五十元拿去買給孫子一碗滷肉飯的溫柔。

那段訪談結束後,阿謙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哭什麼啦?」阿嬤拍拍他,「你太年輕了,眼淚不要亂用。」

回家的路上,台北的燈光變得比平常還溫柔。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他剪輯了三支影片,一支關於萬華夜市、 一支關於北投退休司機,另一支則是關於一位在信義區跳廣場舞的阿姨。

「她說,跳舞是她最後的快樂。」

他把影片交給主管的那一刻,雙手都是汗。

結果三天後,公司官方 YouTube 上傳了那支萬華的紀錄片,竟然在一天內突破五十萬觀看。

「這麼多?」阿嘉衝進他座位區,「你是不是有下廣告?」

「我連吃飯錢都快沒了,哪來的錢下廣告?」

留言區滿滿是「謝謝你記錄這些人」、「這才是我認識的台北」、「邊看邊哭」等等。

那晚他們一群人跑去通化街喝啤酒。

「所以你現在怎樣,打算辭職當紀錄片導演了嗎?」阿嘉問。

「其實我不知道。」他笑笑地說,「但我知道我想繼續拍。」

於是他開始接案子,接學校、接公益團體、接小型品牌。他一邊工作一邊學習怎麼收音、怎麼調色、怎麼跟陌生人開口聊天。他拍過一對在新生南路結婚六十年的老夫妻,也拍過一位每天都在中山站跳街舞的街友。

每一段故事,都讓他感覺自己活得更完整。

幾年後,有一部他拍的微紀錄片入圍了金穗獎,他穿著自己買的第一套西裝站在頒獎典禮上,聽著主持人唸出:「最佳紀錄短片入圍作品——《城市的背影》導演,陳謙。」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麥克風,竟然有點想哭。

後來他還是回到台北,住在另一棟同樣沒電梯的公寓五樓。

只是這次,他每天爬樓梯時,心裡想的不是「我是不是沒用」,而是:「今天又會遇到誰?」

他在自己的頻道上寫了一段話:「台北不是只有101和網美咖啡店,它是一碗二十年的陽春麵,是一個雨天沒撐傘的便當阿姨,是一個不被看見的笑容。只要你肯看,其實這城市一直都很溫暖。」

故事沒什麼戲劇性的大高潮,沒有天降機會,沒有一夜成名。只有一個人,在自己熟悉的城市裡,慢慢把生活活得像夢一樣。

這夢不會醒,因為它本來就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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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更新時間 2025-08-26 要更新請點這裡